(文章来源：福州晚报 2022.05.06 作者 黄文山 )

厚德堡 江氏后人供图

　　触目所及，到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峰。戴云山一声呼唤，竟集合起万千座冈峦，如同一个个山的巨汉，比肩而立，威风八面。那一派雄浑苍茫直逼天穹的气势，让人仰视不迭。

　　戴云山脉因此被称为“闽中屋脊”。历史上，这里也是中原南迁氏族的最后栖息地。厚德堡就坐落在戴云山的重峦叠嶂中。山是厚德堡坚定如磐的依靠，山也是厚德堡居民引以为傲的风景，你随便往哪里一站，背后就是一座大山，雄阔苍翠，气象万千。

　　这座神秘的古堡，连同它不为人知的故事，深藏在戴云山群山密林中已经180多年，只是在近年才拂去尘封，出现在世人面前。但它一出现，就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关注和兴趣。因为这座连志书里都不曾记载过的古堡，竟是一座建筑风格甚为独特的楼堡。

　　通往厚德堡的道路，盘旋曲折，道路本不宽敞，大部分路段只能容一部小型汽车通过。弯道多，一个急弯紧接着又一个急弯，而且都是180度的急弯，转得人头晕目眩、心跳加速。即便是大陡弯处，司机仍不敢减速，只是加大油门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大有不进则退的的架势。

　　等到车子戛然停下，我们晕晕乎乎地下了车，感觉已是站在山头的一块平畴之上。山风拂面，带来一股柔柔的凉意。而厚德堡是在不经意间忽然出现在我们眼帘中的。第一眼的印象，说是惊艳，一点也不过分。气势恢弘仿若宫殿般的楼堡，背倚青山，呈“猛虎下山”状，层层叠叠，颇有气势。乍一看，宏伟端正的楼堡外观宛似紫禁城的午门。朱红色的高墙配以石雕拱门，左右翼各耸立着一座亭楼，飞檐翘角，美轮美奂。

　　厚德堡总面积近3000平方米，正面宽40米，纵深43米，正门门楣的青石上镌刻着“厚德”二字楷书，字体浑厚遒劲。门额左右各有一方浮雕，透雕精致的“腾龙、祥云、日月、瑞草”石刻图案。门道深阔，高达3.2米。沿着门道入内，拾级而上，是一方百余平方米的坛台，两厢则是两层楼房，堡内有四进庭院，步步升高，共有360间房。再往后，还有一座气势非凡的横楼。这横楼便是家族长老们议事的地方。

　　厚德堡始建于1837年，历经10年才完工。可以想见，在当年交通极其落后的条件下，要在山势险峻、茅封草长的岭头上修筑这样一座规模宏大的寨堡该是有多大的难度。

　　古堡是祥光村江氏先祖江开安所建。祥光村是江氏聚居的村落。江氏族人是南宋年间从江西迁来福建的，后又在福建辗转数地。至于为何最终选择戴云山山间的这座幽寂山头作为他们的栖身之地，其间一定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即便是这样一处危岩峭立、林深草密的荒乡僻壤，依旧难觅平安。到了清嘉庆、道光年间，当地匪患日益严重，他们啸聚山林，打家劫舍，搅得四境不宁。通过几代经商已经积累了相当财富的江开安之父江高峰遂萌生了筑城自保的想法。

　　这是江高峰日思夜想的愿景，但最终未能实现。临终前，江高峰交待儿子江开安，一定要帮他实现这个愿望，建造一座坚固的土堡，让族人长泰久安。已经考上秀才，又捐钱取得“贡生”和候补知县职衔的江开安，在父亲病榻前含泪郑重承诺，无论有多大困难，都一定要完成父亲的夙愿。为了这一承诺，江开安从此不再出去做官，一心一意修造楼堡。

　　厚德堡的老人谈起这一段往事，充满了崇敬和自豪。有说，当年立基石时，恰逢风雨大作，工匠们提出这样的天气无法作业，工期整整拖延了三天。江开安不仅没有责怪他们，仍好酒好饭热情款待他们。在建堡的过程中，江开安以他宽厚的胸怀，赢得了工匠们的尊敬。此后，工程一路顺利进展。楼堡建成，江开安为之取名“厚德”，彰显江氏做人处世的格调。

　　厚德堡采用传统的夯土版筑技术，就地选取生土、砂石、竹片，在高达3米的石墙上再夯筑起2米土墙。全楼呈封闭型，外墙只开正面一座大门，侧翼另有一隐蔽小门，平时不开。底层不开窗户，上层则有40多个小窗，装有栅栏窗棂，供采光、通风，还可瞭望外面情况。楼上铺设一条周长约300米的跑马道，通往四个角楼。角楼上设有瞭望台和射击孔，它们共同组成楼堡的防御体系。设计者考虑到防火安全，在楼内各建筑群之间由庭院和高出屋脊的夯土墙隔开，并凿有水井。楼堡巧妙利用地形地貌，不仅造型设计雄伟壮观，而且防御性好，抗震性强，防潮隔音，冬暖夏凉。虽历经近两百年风雨侵袭和地震以及战火洗礼，至今仍巍然屹立。

　　180多年间，从厚德堡里走出了一批又一批江氏子弟，他们外出求学、务工，之后择居异地他乡，开枝散叶。而厚德堡也渐渐老去，曾居住过数百人的偌大楼堡里也只剩下30多位老人、妇女和孩童。因楼内居民渐失，年久失修，许多地方出现毁坏。

　　厚德堡的安危牵系着江氏族人的心。2016年，由江氏后人共同发起成立了修缮理事会，大家为祖屋修缮踊跃捐款。就在这一年的农历七月半，也是中国农村传统的中元节，数百位江氏后人从天南海北，千里迢迢来到深山中的祖厝。他们中有的就是在厚德堡里出生、长大的，还有的只是在父母亲的谈话中才知道这样一处遥远的祖居地，但他们此刻都汇集到戴云山中，共同商议祖厝的修缮事宜。两年后的中元节，古堡修葺初告完成。这一天是古堡的盛大节日，到处张灯结彩，大家都带上精心准备的物品，在族里老人的引领下，以古老的礼仪祭祀祖先。

　　坛台的长桌上摆满了供品，厚德堡又恢复了昔日的热闹盛景。这一欢乐喧腾的场面，让沉寂深山180多年的厚德堡，又靓丽地站在了世人面前。

　　这天走进古堡的还有一群群稚气未脱的儿童，跟随着他们的父母，来看看他们祖辈生长生活的地方，来听听遥远而又新奇的古堡故事。

　　一个地方的繁盛景象大凡展现在城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灯火璀璨、市声鼎沸……城市如同一棵大树的遒枝茂叶，显示勃勃生机。但它的根仍在乡村，根系绵长，延展在岁月漫长的风雨中，在山一程、水一程，极目无限的原野里。

　　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这是人类一个永恒的命题。而古堡就是一部关于家族的史书。他们曾从这里出发，于是，一个个从厚德堡走出的江氏子孙，又携带着他们的子女，来寻找曾经生养了他们并为他们挡风遮雨的村庄，还有这座深留在记忆里的古老楼厝。因为这里是他们的精神家园。

　　厚德堡在群山中，在密林间，在云海里，在千回百转的盘陀山道上，还在江氏后人清晰的记忆深处。

　　（作者黄文山，我省知名散文家、福建省作协顾问、《福建文学》杂志原主编、现任《闽都文化》执行主编）